青酒醉后同他悄声说过,他怀疑那孩子不是哥哥的,听得云规悚然一惊。但酒气散净后,房几青待那孩子依旧慈眉善目、照顾悉心妥当,云规便也只作未听过。
那时的云规对自己的处境已经算得上满足,至少温饱不愁、至少有一友在身旁,同食不果腹、几欲沦为乞儿的过去相比,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?
但云规没有想到,有些人受的苦太多,不会像他一样和着泪吞下去,而是被逼疯了,或是说叫某些深埋的念头破了土、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起来。
发现房几青同其他几个育婴堂的主事,将幼童当作“两脚羊”,是在半年前的一个午后。
那日有贵人来挑孩子回去养,不少孤儿都有了好归宿、好前程,云规光是想着也高兴,提了两壶酒就去寻房几青。
他高兴得过了头,没有敲门,从小门进了房几青住的院子。
然而里头不复往日整洁有序,腥呛的血液同零碎的肢体淌了满地,被抬起的箱子角处还滴滴答答着。
而他往日温和寡言的友人,正皱眉低斥着处理不力的帮手。
丧心病狂、狼狈为奸、同流合污
千百个极恶的说法,拥挤地浮现、塞满了云规的脑海。
在瞧清那团红白之物时,云规的腿脚一软,摔撞到一旁的石头上。
酒碎了一壶,另一壶里飘满了血腥味,都不能喝了。
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房几青拉进院内,在那些忙活的人审视的目光中点下了头,又是如何为他们一同扛起那些血箱的。
云规只记得房几青握紧了他的手,眼里隐隐有泪光:“是这世道太差,我们过得艰难,他们——这些无父无母的小童也只会更难。”
“你想,我们一路走来想过多少回‘死’?我们现在不过是在磨难缠上他们前给他们个痛快!这是积德的大好事啊,况且他们少受了痛苦,还能叫我们过得好些”
“难道你真以为育婴堂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?要不是上头有人愿意青眼恐怕你又要抱着那破书卷饿死街头,而我呢、我恐怕会连捡你回去的本事都没了!”
“云规、云规,你也来罢!我们只是给他们和我们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归宿。而且,你就不想把你爹的‘芸芸书林’再做起来么?那是你爹交到你手里的最后一样东西了!”
浑浑噩噩,半推半就,云规也被拖入伙。
只是大约房几青也知道,他讨厌血腥之事,大多时候只叫他去和“上头”交涉传话。
惨白的地牢灯打在云规的脸上、身上,他讲到这里,捂住脸、声音哽咽断续。
魏春羽道:“你后来究竟为什么,良心发现了?”
“是存真他房几青几次想将他的小侄子也推入火坑,我拦了几次,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拦住”
食婴案以身入局(十三) ……
那天送“羊”的人里有张雨生与房几青, 定下的幼童意外跑脱了一个,而房几青急中生智,记起那贵人曾对自己的侄儿青眼有加, 便将那小童推入箱中, 不巧在张雨生将箱子带出时响动异常, 叫他嫂嫂发觉。才有了后面的闹事。
云规的泪大颗大颗滚落:“我知道, 我说存真残忍、吓人, 像是狗咬狗,毕竟我也干了这样多丧尽天良的勾当。但是那一刻, 我觉得我们都不是过去的自己了, 太吓人了”
魏春羽接声道:“所以你一路引着我发现?为了这份良心不惜把自己也送到刀下?”
云规没有应声。
“那张雨生呢?你们为什么把骸骨埋到他门前?”
“他是被逼入伙的, 那些东西是他自己埋的、也是自己刨出来的。他又欠了赌坊钱,还不上了,死前想拖人下水。”
“你说的有几分真、几分假?”魏春羽轻哼了声,没指望他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