们如何看我。
只要她还在。
只要她能陪着我。
…
傍晚,雨仍然在下。
从教室后面提前离开,跑得比早晨更急。
天色正在黯淡,横生的粗壮枝丫和低垂的藤蔓将树林烘托成死寂的鬼地。
一点不害怕,用全部的脑力回忆那片被自己刻意封锁进记忆冰窖的土坡。
不记得跌倒多少次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烂泥堆里,摘掉头发上的杂草继续向前。
终于找到了她。
没有墓碑,只有一块潦草的牌子,写着“越小红之墓”。
用削笔刀仔仔细细地刮去墨迹,一笔一划刻下“越青溪”。
破损的手指反复描摹刻痕,给冰冷的方块字渐渐染上血色。
想用这继承了她血脉的身体赋予它转瞬的存在感。
哪怕下一刻就会被无情的雨冲散,也好过了无生气地矗立在这里。
她叫越青溪。不是越小红,不是疯女人。不是谁的母亲,谁的妻子,谁的儿媳。
她读过大学,去过远方。她喜欢写诗,会弹琵琶。她本该鲜艳地活着,毫无顾虑毫无仇恨地活着。就像她的名字,青溪,平静地流淌到岁月的终点。
她死于三十三岁的春天。她被草草埋葬于异乡。
越青溪,越青溪,越青溪……越来越用力地摩挲,要把这三个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,也要让这片土地记住,她曾经存在过,她曾经抗争过。
天上的乌云变薄了,黑色的雨水积起浑浊的水洼,残存的紫色辉光照出我的倒影,雨点的波纹模糊了与她不同的特征,仿佛她就在我的眼前,与我对望。
不受控地伸出手,腾起想要触碰她的绝无可能的冲动。指尖的血先一步滴落,晕染的红色好像她流出的血泪。
不敢再动,只是守着木牌,守着她。
好想就这样守候到时间的尽头。
雨停了,她消失了。
该活下去的,该好好地活下去。
为了一首歌,为了一场雨。
为了在自己的身上听见她看见她。
人总要有期盼。从前是她,今后也是她。
靠回忆,靠幻想,靠生活。靠绝望时分的转机,靠悲伤时分的恍惚。
只要她在。
-2009年4月29日-
提前离开学校,在妈妈的墓前度过傍晚,直到天色全黑。整个白天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独处,渐渐成了习惯。
春雨刚停,层叠的黑云从天空的一角向外散开,紫色的余晖仍然停留在山的尖顶上。
我感受到傍晚的风吹起树梢,叶片上的水珠噼啪掉落,草上趴着蜗牛,仔细嗅闻能撞见到花的甜香。
光逆着木牌照到我的眼睛里,柔和的暗色并不刺目。
她的名字正在被黑暗吞没,背对着太阳落下的方向,一点一点地隐藏起来。
我扶着木牌站起,让它在土里扎得更深。
没有再去触碰,因为黄昏是不可改的天象,是已写好的命运。
她的脚步注定停在过去,能走出去的只剩下我。
一个念头从心底生发,如同这春天里无数正在生长的草木,向我张开嫩绿的芽孢:我要走出去,带着心里的她走出去。
能走多远是多远。
我要活成她本应该的样子,不被这座大山困住的样子。
这是我新的希望,唯一的希望。
温星河的日记(五)
-2027年3月21日-
旁听了关山的博士答辩,挤在她的一众师妹师弟堆里,看她在台上从容淡定地讲着。
因为听不懂内容,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,我的目光都是随着关山的动作而转动的。
昨天晚上,关山做了个梦,一下从床上弹起来,把窝在她身上的蛋挞掀飞出去了。
我当然也醒了,不过我是被跳回床上的蛋挞踩脸踩醒的。
三月底的市,白天已经相当暖和了,但深更半夜的,光是看着外面的夜色都会不自觉地缩起脖子。
我拨开企图往关山胸口钻的小猫崽子,挪了两下用双臂抱住关山。她的皮肤已经冷了下来,我听到她的心跳声,跳得很快,很乱。